南洋是一个多民族地区。
5000年以前,一群操着古老的南岛语系语言的人,从与中国大陆相连的中南半岛来到这些岛屿。今天,他们的后代依然生活在这里,延续着传统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他们被称作是南洋的原住民。后来,印度人也来到了南洋各岛,带来了他们的文化和信仰。紧接着,来自中亚的阿拉伯人也来了,他们和来自中国的穆斯林们一起带来伊斯兰教信仰。今天在南洋,有超过1亿人遵循着穆斯林的信仰和生活方式。
华人来了,带来棺材和种子,带来中国文化,也带来和其他民族的融合之道。
当荷兰籍华人李伟汉为了寻找自己祖先的故事,来到祖先生活的印尼泗水时,他寻找到一段先祖们和当地穆斯林结合的故事。“我爷爷的爷爷的老婆的奶奶是当地人,她是爪哇人。她应该是穆斯林,因为她的墓碑在今天的一个穆斯林坟场。先祖跟当地人结婚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扩大他们的人脉,得到更多的生意机会。”
来到南洋的华人为了让子孙后代知道自己的祖先从哪里来,几乎每一个有实力的家族都会在他们生活的地方建造祠堂,记载他们的家族和中国大陆悠远的联系。有些祠堂里,功成名就的宗族成员会有一块属于个人的功名牌匾被高高悬挂,让宗族后辈们年复一年地礼拜、崇敬,一直到现在。
日久他乡即故乡
台湾《汉声》杂志创始人黄永松记得,他的家族族谱前面有一首诗。“我记得其中两句:日久他乡即故乡,晨昏须上祖宗香。你下南洋也好,你到哪儿去也好,你在那里要完整地建立你的生活,要安居乐业,所以日久之后你要把他乡当故乡一样去经营。核心的精神就是早晨跟黄昏须上祖宗香,自己的根源别忘记了,这是我们的民族特性。”
下南洋的华人大多渴望衣锦还乡,但是很多人却无法回到故土,他们的尸骨只能埋葬在当地。今天,在很多华人聚集的城市和乡村,都能看到一两百年以上的华人陵园,那是当地华人共同出资购买的土地,被称为义山。在新加坡的咖啡山埋葬着10万以上的华人先辈,而在马来西亚马六甲的三宝山,埋葬着1200名华人的先祖。
墓碑牵引过去未来
几乎在所有华人先祖的墓碑上都可以看到一种资讯,显示着墓主从中国的什么地方来到南洋。
对每一个站在它前面的家族后人来说,无论他现在说着什么语言,受到怎样的文化洗礼,这些先祖的墓碑都有一种牵引的力量,牵引故土乡情,牵引过去和未来。
在新加坡的繁华都市中,保留着一座坟茔。在坟前唱歌的林苏民已经是他的家族在南洋生活的第五代。每年清明,他都会在这座坟墓前,用唱歌的方式来祭拜自己的祖先。
追求财富积累幸福
在印尼泗水,李伟汉发现他的祖先不仅有李姓一家,还有韩氏和蔡氏家族。李伟汉指着一个祠堂说:“这个祠堂是18世纪70年代建立的,是韩祠堂,我爷爷的妈妈姓韩,我妈妈的妈妈也姓韩。”大家族间的联姻使华人在当地的生存更为稳固,也使得他们的后人枝繁叶茂,甚至远到欧美大陆。无论这些华人后裔走到哪里,对祖先的怀念和祭拜,不仅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一种深入血脉的信仰。
“我在泗水那个小村子的时候,我想,6代之前,我的祖先也是在一样的小路上走,也是在一样的祠堂里祭拜他们的祖先,所以当时我觉得除了我以外,世界上应该有非常多的华裔也对家族研究感兴趣,想更了解他们的家族发展史,因为这是赋予生命价值的一种方式。”李伟汉说。
马来西亚槟城,每年农历七月,人们都会来到一个海岛,收取一种祭拜神灵的火种。火种取好后,会送回准备祭祀的主会场。那里,人们会接连几天在神像前表演戏剧歌舞。到农历七月十五,传统的中元节这一天,一场盛大的游行开始了。这一天,会有10万华人聚集在那里,他们游行祭拜的对象被称作大士爷。在大士爷像前,人们高呼“发财平安”———追求财富的积累和平安幸福的生活是数百年来南洋华人共同的期盼。
华人的生存信仰
在南洋,华人是最会做生意的族群。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南洋那些岛屿只是中国与阿拉伯和印度贸易的中转站。最有魅力的产品是中国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它们被运往欧洲和中东。
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主席王赓武认为,华人在南洋贸易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很会跟当地的政权建立友好关系,当地的国王很欢迎华人来做生意,贸易上大家都有好处。取得当地政治势力的支援后,通过与原住民婚姻的结合,一些华人很快融入当地社会,南洋开始出现一个特殊的族群———中国人和马来人结婚后所生的后代,男性被称为“峇峇”,女性被称为“娘惹”。
“娘惹”后代陈淑珠说,“1771年我的家族来到这里,那个时候中国不允许妇女移民马来。‘娘惹’穿着马来人的服饰,吃着马来人的食物,而文化和信仰却仍然保留着中华的传统。”
祠堂里的功名匾牌,义山上刻有故乡名称的墓碑,被祭拜的大伯公像,与土的联姻,这些细节体现的不仅是世人称道的华人的生存能力,更是华人的生存信仰。
欧洲人阴影下
在南洋,华人田园牧歌般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欧洲人带着他们的舰炮来了。
在欧洲人的统治下,很长一段时间里,华人在南洋扮演着贸易中间人的角色。
100多年前南洋就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土族耕种、采集,华人采购,西人收获。在印尼山口洋的一家土产店里,黄老板每天迎接当地原住民送来自己采集的土产,他们做着长久的贸易。
还有少数华人成为当地的贵族,殖民者任命他们为Capitao,华人叫他们甲必丹,他们代表欧洲人对华人团体进行税收、婚姻登记等日常管理。李伟汉的祖先中就有多位担任过甲必丹。甲必丹的后代现在大多移民到了欧洲。
付出生命代价
作为贸易中间人的华人,靠勤劳智慧积累下财富,却命运多舛,常常招致家破人亡的悲剧。从17世纪开始,华人一次一次的在南洋社会的动荡中成为被掠夺的物件,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1603年,菲律宾马尼拉2万余华人被西班牙人屠杀。
18世纪,巴达维亚1万多华人被荷兰殖民者屠杀。
20世纪,南洋又发生了一系列排华事件。
华人在南洋是开拓者、建设者,也是被伤害者。对于华人来说,南洋既是创业的乐土,也是血泪的地狱。这其中有种族、政治、文化等多种因素,但似乎也是人类生存的悖论之一,正如狄更斯(Charles Dickens)《双城记》的开篇名句所说:“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
20世纪40、50年代,世界又开始了一轮激荡的变局,欧洲人的政治和军事力量开始撤离南洋,南洋各地开始成立独立的主权国家,华人在南洋面临新的机遇和挑战。
只占印尼人口5%的华人经历了多次的排华潮,使用中文一度也被视为非法。马来西亚继承了英国的政治体制,但华人的人口比例从20世纪40年代的40%下降到今天的24%,在一些领域,华人一直遭受不公平的待遇。而新加坡却是个例外。这个始终以华人为多数族群的年轻国家,信奉的是李光耀的名言:“这是一个平等的社会,我们自己决定新加坡的命运。”
今天,新加坡成为中国大陆一些富有起来的人移民的理想之地。而对于南洋各国的华人来说,他们中绝大多数人还会生活在这里,还会面临中华文化和其他文化的冲突和融合,还会思考一个问题:“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
南洋拥有全世界最多的岛屿。赤道从这里横穿而过,阳光、雨水带给这片土地勃勃生机。在这片土地上,华人从悠远的时空中带来他们的生活,带来他们的人情世故,带来他们家乡的味道,和这里的印度文化、伊斯兰文化以及来自欧洲的基督教文明进行了长达数百年的碰撞和融合,呈现出无比丰富而多元的社会景象。这些景象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中华文化的历史和未来。
各种元素混合体
英国剑桥大学社会人类学教授艾伦‧麦克法兰认为,解读南洋的难点在于它的多元化和差别化。“无论从什么角度切入,都很难真正去解读南洋,它没有普遍的特质。如果从宗教方面认识南洋,你会看到佛教徒、穆斯林、基督徒、天主教徒……种类之多令人迷惑;如果从经济方面入手,你会认识到各种不同的经济模式;如果从种族来看,它毫无疑问是个混合体。整个南洋是一个宗教、政治等各种元素的混合体。”
今天,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南洋,一代又一代的华人一直在重复着这样的生存主题———改变命运,获取更多的财富,延续家族血脉。而另外一些人则用新的方式改变传统,创造新的价值。
“在过去的两年里,我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普通的新加坡市民身上,这使我获得了很多有价值的经验。”这是李丽莲的演讲,她正在参加一场新加坡国会议员的选举。作为中国潮州人的后代,她不仅可以用中文,还可以用英语和马来语发表她的竞选演说。
用现代眼光拥抱过去与未来的华人,必将在这片土地赢得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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