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遗体终于运送回国。已在机场各就各位的殡葬人员,确认遗体无误,情况良好,才将遗体移放到棺木,着手准备人生当中最重要的告别会———殡仪、葬礼。让生死两方“团聚”,说“再见”。
跨国运送的遗体,因高空气压的关系,90%都有体液流出的情况,殡葬人员一般都会事先处理完毕,才将遗体送还给家属。
当遗体抵达机场、码头、车站或关卡,专业殡葬人员已在场待命。小心翼翼解开捆绑在遗体专用袋或灵柩外层的绳索、打开上盖,一些棺木里头另有一层铁板密封,需以专用工具将螺丝一根一根卸下。
打开灵柩上盖或揭开密封层的那一瞬间,最令人紧张,棺木里头究竟是怎样的情形?遗体是怎样的面貌?在打开来确认之前,都难以预测,也不知要如何想象,最怕呈现的样貌远远超乎想象……各国的殡葬专业和水平不同,殡葬是人为的工作,自然也会牵扯到人性问题。由国外运回的遗体,有时会因处理不当而有损伤,最普遍的是保存和防腐马虎,甚至仅用干冰和卫生纸置入棺木,不是吸收力强的脱脂棉,当遗体经过长时间运送和高空气压的影响,通常都会出现体液渗漏的问题。
有时,运回的遗体会出现腐败问题,冒出水泡,一碰就破裂,甚至皮肤脱落;一些解剖过的遗体,没有完好缝合;因病死亡的遗体,扭曲痛苦,皮肤因氧化而变色;不幸遇害的遗体,全身伤痕,甚至有脏器被掏空的……所以,接收遗体之后的首要工作,就是检查遗体的状况,再决定是否需要加以处理、如何处理。此时,也是遗体SPA师方东旆出场的时刻。
正常的遗体,处理程序一般为:“清洗/按摩”(SPA)→彩妆→入殓;受伤的遗体,则先修复(填充/缝合)→SPA→彩妆→入殓。
遗体修复大学问
不同死亡因素的遗体,腐败时间和程度有所不同,防腐和修复技术也视遗体情况而调整。
方东旆解说,疾病死亡的遗体,由于长期生病且营养不良,脸部瘦弱、眼睛无法紧闭、嘴巴无法闭合,遗体修复师通常采用灌注技巧,让眼睛和嘴巴恢复正常。
若是生前经历手术,遗体会有一些缺损,经历肿瘤治疗后,遗体外表会凹陷,若死后遗体保存不当将导致肿胀、血管病变则会出现肢体萎缩。
遗体修复师也会按照遗体情况,重整和修复,尽量让遗体恢复到自然、正常的外观。
灾难事故的遗体处理,最为艰难和复杂,修复几率极低,类似今年在MH17事故中丧命的遗体,和机身一样严重损毁,完全没有修复的余地,只能尽量拼凑残骸,验证死者身分,尽量让尸骨入土为安。
灾难死亡遗体处理
先后处理过3次空难的杨敏昇指出,灾难死亡的遗体一般分为三类———完整性的遗体(可辨认且无缺损)、不完整性或损伤性的遗体(虽可辨认但有缺损),以及破碎性的遗体(不可辨认且支离破碎)。
“第一种情况的遗体较简单处理,第二种和第三种需要进一步的人身鉴别,在处理上又以第三种最为棘手。”
灾难事故中的遗体,需要动用许多专业人士分工合作,运用法医学、医学和生命科学等专业,不断改进和修正各个环节,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不过,并非所有的空难遗体都不能修复。
一般的空难事件,死者由高处坠落,因严重撞击而导致骨折、撕裂及缺损。重整时,主要涉及缝补、填充、固定、和定位等修补工作,还需要制作模型(人工骨头)修复遗体。
然而,MH17事故的死者遗体,却是集高空坠落、爆炸和燃烧等多种情况而导致遗体严重损毁,支离破碎,从捡拾、到辨识身分的过程,时间太长,而且只有部分残骸,重整尚且不太可能,遑论防腐和修复。
严重损毁无能为力
陈龙飞坦言,遗体的变化过程,都有一定的时间,一般情况的死亡,虽已有相当先进的保存和修复技术,但对于一些情况特殊、严重损毁的遗体也无能为力。或许未来的材料和技术研发,能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通常大灾难的死亡,遗体都难以修复或无法修复。”
此外,腐尸、焦尸、枯骨化及头部碎裂变形的尸体,就目前的技术而言,仍属无法处理的最高难度。在完成入殓程序后,就将遗体封棺,不让人瞻仰。
陈龙飞补充,类似的严重情况,家属一般都能理解,殡葬人员也会婉转地向家属解释。
“倘若连我们都不认得,需要依靠科学鉴证身分,试问家属若亲眼目睹将情何以堪?又要如何承受那更锥心的痛?就让记忆中留住最美最好的容颜。”
人生最后一场大礼
殡葬,殡是礼俗,仪式,葬是下葬,葬地(土地、骨灰塔、天葬、海葬、水葬等等)之意。当遗体终于运送回国,梳理整齐,就是“出席”此生最后一场大礼的庄严时刻,也是细节繁杂、稍有疏忽就出大漏子的部分。
马来西亚的多元国情,促成了殡葬业的细腻和周到,也为殡葬礼俗拓展出明确的形式。
从小生长的环境,人们对宗教和族群习俗都具有很高的敏感度。
陈龙飞指出,马来西亚的殡葬业者需要考量和注意的细节比其他国家来得多而复杂,除了多元族群,还有不同的的宗教和籍贯。在送别仪式这样的人生大礼上,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有疏忽或不周到,否则很容易引起问题。若非受过专业训练的殡葬人员,一般人多数混淆不清,甚至有不少误解和迷思。
礼俗宗教没有冲突
“以华人为例,不同籍贯有不同的殡葬习俗,但是,我国的华人除了本身的籍贯,还有宗教上的不同。可是很多人并不太清楚,礼俗和宗教其实是没有冲突的两回事,比如戴孝,其实是一种家庭伦理关系的传统礼俗,男左女右、不同辈分不同颜色,用意是告诉来人家中何人逝世,祖父母、父母、兄弟姐妹或是亲戚,后来却被误解为和宗教有冲突。”
“就连棺材要怎么放也有规定,头和脚要向哪里?死者若是基督教徒,棺木须横放,若是道教则是直放,并且头部向内,脚向外,在华人传统习俗里,就是‘要走了’的意思,而且是‘顺脚走’、‘顺’即顺顺利利、顺利离开之意……这些都是我们的专业,不是道士和法师等宗教师的专业。”
“我们的角色,就是让死者与家属‘顺顺利利’告别,避免许多不必要的纷争。殡葬的意义,其实也在于重新凝聚家庭中的每一个成员,维持和谐、圆满的关系,不管过去有多少的恩怨,都在此时此刻放下。”
这也是陈龙飞率领殡葬团员亲赴荷兰,协助处理MH17罹难者遗体及入殓事务的原因。宗教师和礼仪师,是两个不同的角色,也在不同的阶段“出场”。
后记
也许,运送遗体、修复遗体和殡葬工作,不比医生救人那样有意义,更无法让逝者复活,只是单纯地将遗体从另一个地方或遥远的国度,送回家人身边,让逝者恢复到近生前的容貌,用最好的形态与家人道别。
一般人未必理解,明知遗体将灰飞烟灭,腐败分解,化为骨灰或黄土,为何还要执着于或简单或繁杂的告别式?
巴基斯坦人以募款筹措资金,将亲属遗体运回国;孟加拉动用国家经费,将客死异乡的同胞遗体运回国;奈及利亚和桑比亚等国家,也都有各自的方法,将死者送回祖国,送回家。
任何人的死,不论是多数人还是一个人,不论高龄老人或是年幼孩童,死亡都是让人心情沉重,家属尤其悲痛。如此大费周章,劳师动众,殡葬人员秉持“让我带你回家”的信念,亲属的坚持则是“让我亲自送你离开”。
每个人都是人生父母养,想要回家的心不分国境,存在于你我每个人心中,所以殡葬业也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核心观念———“让死者回去与家人见面”。
纾缓悲恸的出口
唯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体会过亲属客死异乡的人,方能真正了解,这样的“大动作”,虽然无法完全弥补丧亲的缺口,却能抚慰掺杂内疚、罪恶、自责、悲伤、心痛和不舍等复杂情绪,给予悲恸一个纾缓的出口。
“最后的一面,永远的离别,那是生命中最感伤的时刻。当运送人员准备将棺木抬上灵车的那一刻,往往是情绪崩溃、悲伤泄洪的时刻。”———陈龙飞20多年来,无数次亲眼目睹这样的场面,那是怎样也无法麻木的死别之痛。工作是“周而复始”,但每一场丧礼,都是生死之间的启示。
这一行,就是让彼此好好地告别,既让死者尊严地入土为安,也让在生者记住永别那一刻,那最后的容颜。
陈龙飞有这样一句习惯成自然的“口头禅”———殡葬是“将心比心”的服务事业,殡葬仪式,是让生死两方皆“心安”,“理得”的落幕。
生死两相安,不只是生者和逝者都心安,亦指生死两端都圆满,这一生才真正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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