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祭祀之礼,香就成为中华民族的信仰符号。从帝皇贵族到寻常百姓,从文人雅士到贩夫走卒,无香不成敬天地神鬼人祖之仪式。自此初一十五,逢年过节,香烟袅袅数千年。
21世纪,新思潮席卷,绿色与健康成为诉求,加上科学佐证,关于香关于火的传统习俗顿成众矢之的。在坚持“香火不断”与“时代要求”的拉锯之间,要如何打破左右为难的局面,达到两全其美的双赢?
话说从头。焚香数千年,香事知多少?
中华民族用香历史源远流长,经历不同个时代的积累、演变和深化。外在的香文化,从礼仪、宗教、医疗、社交、居家生活到个人怡情等等,处处尽见香,内在香文化,融入政治、宗教、文化、艺术及至生活哲学等各层面,成为世上最独特也最深度的香文化。
孝恩文化基金总执行长兼民俗学者王琛发博士强调,中华民族的用香史究竟始于什么时候无从考究确认,一般以商周祭祀制度形成之后为切入点,最早记录在《礼记‧祭义》。
他说,原始时期人们对天地、祖先、贵神都很敬畏,因为焚香祭祀表示虔诚。西周时代所用的香,并非今时今日人人手持的线香,而是焚烧艾草、萧草、香蒿和栗稷等草本和木本植物,因焚烧会产生烟,代表祷告通天。
在那个极为注重祭祀仪式的时代,香被用作与天地神鬼的沟通媒介,也是焚香的唯一目的,到汉朝时则开始进入上层社会的生活,香炉普遍,熏香、熏衣等香料调和技术流行,香文化略具雏形。
秦汉两代的演进
秦汉两代,随着国家统一及版图扩大,加上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开通,香料广泛流传,尤其南方的热带香料产地都被纳入版图,东南亚、南亚及欧洲的许多香料传入中国,沉香、苏合香和鸡舌香等香品纷纷进入汉人的视野,王公贵族的炉中佳品。
“从东非进入中国的是龙涎香,就是后来的中国四大名香之一,另外就是产于地中海一带的乳香,被波斯和阿拉伯商人运到三佛其(SriVijaya)一带,再从爪哇运入中国。”
原本运用树脂类香料混合草木类香料焚烧的方式,在南方沉香引进之后,贯穿汉、唐、宋、元、明、清六朝,直至晚清没落、香道断代才戛然而止。
汉代是香文化成形之后的第一个重要演进期,道教及佛教轮流成为中土国教,两教皆推崇用香及大量用香,大大促进了香文化的发达,汉武帝本身就是爱香之人,也是开启大规模向西域扩张、引进外国香料的香文化重要推手,汉宣帝时期则是中国第一个香炉“博山炉”产生之时。
人们对香料的作用和特点研究深入,单品香演进到合成香,香的含义因此产生衍变。《五色线》和《三国志》记载,三国时代,曹操自己就曾把香用作统战工具,本身禁止在家中焚烧香的他,却送了五斤香给对手诸葛亮,有人猜测是笼络手段,有人认为要让对手养成奢侈习惯。
唐宋两代的发展
香文化的另一重要发展期,是唐宋两代。唐代时期,大批文人、药师、医师及佛教、道教人士的参与,人们对香的研究和利用,进入精细化、系统化的阶段,对各种香料的产地、性能、炮制、作用、配伍等等,都有专门的研究,制作合香的配方更是层出不穷。
拥有固定形状、标准尺寸和焚烧时间的香及相关器具,也在此时完备细致,香文化发展在宋代进入前所未有的巅峰盛世,从实际用途升华到精神修养的层次,并且“专香专用”,会客、卧室、修炼、佛家、道家,都有特定的用香,过去高高在上的香,也走下殿堂,走入普通百姓日常生活的部分,反而是现代的焚香传统无法媲美,两者相比,小巫见大巫。
宋元明清是香与文人的痴恋期。有关香的诗词歌赋多不胜数,苏轼出神入化的,到红楼梦丰富细致的描述,这个时期的文学作品,对香的描述可谓俯仰皆是。曾巩、黄庭坚、陈去非、邵康节、朱熹、丁渭等人写香的诗文,进一步反映香已升华到审美、启迪性灵、怡情、修身养性的上品。
【概括中华香文化演变】
原始的香文化始于“神农尝百草, 辨识百草香, 先民驱虫疫, 屡屡起烟霞” 。
汉晋时期的香文化则是“百姓敬鬼神,凭香烟飘渺,贵胄玉临风,赖香送温情”。
隋唐时期的香文化是“三教传天音,把香助冥想,帝王堂前燕,飞翔扬仙烟”。
宋元明清时期的香文化是“千家香世界,万户尽烟中,天地人三界,无日不缭绕”。
近现代香文化是“硝烟乱眯眼,人家尽冷香,一阵香风过,中华又腾烟”。
世界各国用香史
焚香文化并非中华民族的独有传统,全世界每个国家、民族及至宗教,都有普遍用香的历史,只是形式和用途有所不同。
王琛发说,希腊人、阿拉伯人、法国人、佛教、道教、基督教、天主教,都有用香史,乳香在西方宗教场合更是普遍。
古埃及和古罗马的祭司曾大量使用乳香,在神庙中制造异香缭绕的神秘气氛。据说罗马皇帝尼禄在皇后博佩雅的丧礼上,烧掉了足够供应罗马城一年份的乳香。
乳香也是犹太教圣殿中所燃香料之一。
牵引故土乡情
东南亚的香文化,尤其是“南洋”(主要是马来西亚及新加坡)地区,多了一份深不见底的乡愁。尽管华人移民遍布全球,唯有东南亚的香,独具深意。
记忆中,从小到大每天都要听两回叮嘱,为台上神明和旁边的祖先上香,早上一炷香,晚餐前又一炷香。不曾知道,也没想过去弄个明白,早晚上香究竟为何,只以为是“传统”和“家规”。
迟至今日才恍然大悟,原来每一炷香的袅袅白烟,那伫立不动,虔诚拈香的背影,心底深处锁着说不出口的难言乡愁。
早年祖辈离乡背井,或逃难或讨生活,人人都怀抱总落叶归根的想念,岂料那匆促而不舍的一转身,竟是一辈子的离别?
早晚一根香,他乡思故乡。乍听,震撼与悸动翻涌。那相隔两地,想见而不能见的煎熬,是要如何说,又有谁能听?唯有籍情于香于烟,思望故乡。那是这一代土生土长在“南洋”的我们,永远无法理解一分一寸的深愁。
《下南洋》记录片里有一段关于拈香思乡的访谈,受访的黄氏后代透露,家族族谱里有一首诗,其中两句“日久他乡即故乡,晨昏须上祖宗香”。中华民族拈香数千年,籍由袅袅香烟的牵引力量,牵引上天下地之世界,牵引故土乡情,牵引过去和未来。
芯香一瓣创办人陈翰贤则补充,烧香文化与宗教虽有深厚渊源,也已融为一谈,但其实还有更多的教育意涵,比如早晚给祖辈上香的传统,就是要教育世世代代,感念自己的祖先,知道自己扎根的文化,因为没有先辈们的赤手拓荒,就没有今天的安逸丰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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