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美国无线电公司(RCA)打着投资的旗帜入驻台湾桃园。
30年后却被揭发长期倾倒化学工业废料,污染土地和地下水,员工也陆续得病及死亡。由此展开工殇抗争,迄今15年仍未了结。
同一时期,日本三菱集团属下的亚洲稀土公司,也以“外来投资、发展经济”的高姿态在霹雳州红泥山设厂。数年之间,场内员工和附近居民患病率和死亡率飙升,疑受辐射毒害,最终爆发史上最大规模的“反毒”抗争。
工殇趋势,从工业安全和职业疾病,扩展到“毒害”。从RCA事件看红泥山埋毒风波,再到近年引起反弹的莱纳斯、石化中心及山埃采金事件,原是毫不相干,却又何其相似?
RCA事件是台湾早期的重大土地污染案,当时的美国无线电公司到台设厂,生产外销全球的电视机。
这种打着发展经济旗帜的跨国大企业,俨然是刺激台湾经济奇迹的最大推手,大量职缺与良好福利,吸引许多年轻人加入,全职或者半工读。除了满怀憧憬,不少工人以能在这样的企业工作为荣。
岂料,几年之后,这些员工发现自己患上不明病痛,甚至罹患癌症。最初没有人说开,也就不以为意,后来却越想越不对,为何工人之间生病几率那么高?
喝下慢性毒药不自知
直到1994年,台湾政府才解开藏在心中多年的疑惑。
RCA被揭发长期挖井倾倒有机溶剂等有毒废料,导致地下水受污染,工厂也用封闭式空调,让毒气一直留在厂内。员工们这才知道自己长期病痛的主因,是喝了有毒地下水与吸入废气,而这一些“慢性毒药”,竟是自己付出青春和心力、甚至曾经心存感谢和感觉骄傲的公司之恶行!
然而,身为全球大企业的RCA,早已从台湾撤资,人们也才陆续知道,这家形象良好的“国际厂商”,是以低廉土地和劳力的剥削方式,流动资本,扩展市场,提升业绩和盈利。
只要是高失业、低工资的地方,就是设厂的目标,一旦工资上升或有工人运动抗争,随即关厂,另觅他处,再起炉灶。台湾之所以成为投资目标,是因该厂在美国遭受几次工人大罢工,难有生存空间。
残酷真相缓慢浮现
然而,残酷的真相总在伤害之后才缓慢浮现。没有人想到,堂堂一家外资大企业竟然为了节省成本,非但没有任何有机溶剂的回收机制,任凭无知的员工倾倒大量溶剂;为了节省工厂空调用电,使用封闭式空气循环系统,导致工厂空气越来越朦胧脏污。
1970年投入运作之后,1989年起自行钻井,发现地下水严重污染,却于1993年封锁消息后迅即关厂撤资,迁往当时环保标准较宽、劳动条件较低的中国设厂,继续追求高利润低成本的目标,将污染受伤的大地和罹病的劳动,弃如敝履。
更绝的是,罪魁祸首RCA不但关厂撤资,还将厂区卖给美国奇异公司,而后奇异公司又再专卖给法国汤姆笙公司,1999年至2000年间展开控诉行动的RCA员工索偿无门,至今还在诉讼之中,受害者一个接一个病逝,还活着的垂垂老矣,饱受病痛之苦,坚持此生最后的控诉,而所谓证据,更早已被厂方销毁。
红泥山工业祸害
1979年,日资公司亚洲稀土获准在霹雳州红泥山设厂;1982年因巴力反对在当地兴建废料处理槽而移师到甲板,却同样遇阻。一路“时运欠佳”的亚稀厂,在1980年代中期进一步被视为“工业祸害”。
工厂所在的红泥山,附近一带居民患病率和死亡率明显飙升,尤其妇女和小孩,患上顽疾及先天残陷疾病的几率达前所未有之高。经检验后发现血液含铅量超标,疑受稀土废料辐射毒害。攸关生命,居民发动抗争,起诉亚稀厂生产有毒废料,法院最终宣判稀土厂永久关闭及停产。
然而,这场曾经轰动一时的最大规模非政治抗争,虽然赢了官司,受害居民却因无法获得医学证明而索偿不果,承受的代价也无从弥补。更可怕的噩梦随后而来———营运8年,却留下数以万吨的辐射废料,要如何处理?
20年后的今天,善后工作仍未解决,没有人知道究竟自己居住的土地,究竟埋下了多少废料?
当年亚洲稀土厂原定的埋毒地点距离甲板村子仅1公里!如果……如果不是居民发现和抗争,今日将会有怎样的结果?如今还在兴建中的永久埋毒槽,其安全度还是居民心中卸不下的包袱,而这一段长达数十年的噩梦与伤痛,更是无法磨灭的永久烙印。
焦忧交织激烈反弹
稀土、石化及其他产生放射性废料的工业,废料处理方式是确保环境及人体安全的关键,业者固然责任重大,但政府所扮演的监督和管制角色,更是至关重要,完全不能有丝毫的疏忽或松懈,否则可能酿成日后的重大危机。
马来西亚环境及工业伤害顾问陈慧君直言,在环境安全及辐射废料管理方面,我国现有的条规和管治单位涉及多个部门,理应面面俱到,防范严密。事实却是各部门之间缺乏协调,执法不严,造成弊病积累,加上民间意识提升以及亚洲稀土厂事件所造成的阴影,无法取信于民,焦忧交织之下激烈反弹。
工业废料祸延下一代她强调,生产放射性废料的工业,对环境污染和人体影响,足以祸延几世几代,典当的不只是部分人的健康,而是整个国家的未来和生存环境。反对人士的担忧正在于此。
“举凡涉及放射性物质的工业,至少涉及4个政府部门,包括职业安全及卫生部(工厂范围)、环境部(工厂外)、原子能执照局(放射性物质)及地方政府(审核、批准、监督、管制),各个部门都须紧密协调,各项法律条规更要协调应用。”
相关法律内容矛盾
她坦言,工业发展已进入另一个影响更广泛的层面,但迄今为止,我国仍未有一套完整、特别针对涉及放射性物质工业而设的法律架构。
此外,我国虽然有许多相关的法律,但内容却又存在不少“除了”(exemption)的矛盾,还有其他必须厘清的问题,比如追溯权限及索偿期限等等。
其实不止陈慧君,几位持反对意见的专业人士也多次强调,化学工业并非反对的关键,而是废料处理方式,抗议人士也无意阻挠发展,而是对“安全”问题缺乏信心,对辐射废料处理有抹不去的阴影。但是,官方的应对却是拒绝受理或拒绝聆听,或是互相推卸及一贯保证,业者本身则没有理解反对声音的真正原因。
【延伸思考】
发展,应是为更美好的生活,不惜代价,甚至要人命的极端惨烈,绝不能见容,更毫无丝毫苟同和妥协的余地。
曾几何时,所谓的“发展”,竟然越来越偏激和危险?一桩桩,一件件,未见其利,先见其害———逼迁、恐吓、欺压、对峙、冲突,无所不用其极。
台湾RCA事件仿若一面镜子,倒映出我国近年沸沸扬扬的几宗有毒工业事件,叫人怵然心惊。那位背负智障儿谢国良长达29年的心碎母亲黎群,进一步触动人们的恻隐、辛酸和愤怒之情。辐射、环境公害及职业伤害,成为社会关注的重点。
有关化学工业的案例,往往情节雷同,只是轰动程度不同。除了红泥山、武吉公满、关丹莱纳斯和边佳兰,涉及有毒工业的工伤事件一直时而有之。
2010年,巴生班达马兰一家化肥工厂疑未做好安全措施,让员工在没有安全防护的情况下处理硼酸,导致员工中毒,饱受皮肤溃烂之苦。有关员工向管理层反映情况后,却遭解雇。
2011年,原子能执照局揭露雪隆一家放射性药物制造厂出现辐射污染意外,部分员工承受辐射量超标400倍!
社会集体焦虑
石油、矿业、化学工厂……举凡长期在充满化学物的环境下工作,都是职业病的高风险群,其严重和危害在于,员工无法在短期内察觉患病,而是到了一定年纪甚至是10多20年后才“病发”。
RCA其实只是这类工殇的沧海一粟。
随着资讯全球化和教育程度的提升,人民的健康和环境醒觉已大不同。当年红泥山居民只知健康和生命受威胁,不知放射性废料对环境造成的危害。尝尽苦果之后的今天,放射性工业安全及废料处理,是社会难以释怀的隐忧,集体的焦虑。
武吉公满反山埃采金抗争,是红泥山事件的延续,当年中央政府拍胸膛保证,却换来居民的身心俱伤。前车之鉴,澳洲工业莱纳斯稀土厂来马设厂及边佳兰石化工业中心引起民间反弹,都在强烈表达“拒绝重蹈覆辙”的共同心声。就像台湾RCA员工们拖着病体坚持抗争,要的不只是赔偿金,或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是希望藉由抗争和控诉,留一个更好的未来给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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