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这位逐渐瘦弱的长辈,依旧一袭袈裟,依旧一脸慈容,想起仙逝多年的父母,心中黯然———
他从曼谷来,重听、行动不便,语言又不通,以致原本航停槟城,却误落在吉隆坡机场。
当我与妻女刚从台湾观光抵达国门时,接到外甥祥麟的电话说:“‘和尚阿哥’在吉隆坡,你赶快来见他。”我脑海马上浮现那披着一袭橙色袈裟、光着头颅、个子矮小的出家人堂哥。
这位堂哥是父亲辈的堂弟。在我印象中,60年代末,只知父亲曾叫哥哥寄钱寄东西给中国的亲戚,不曾有亲戚在泰国。等到我长大时,父亲已故,有次家里来了个年迈出家人,母亲和哥哥告诉我,他是住在曼谷的堂哥。
谁不想衣锦还乡
我自小丧父,对父亲的记忆印象都是从母亲、兄姐口中得知,这位堂兄自幼与父亲相识,有些事迹,正可补白———我终于知道他们在普宁长大而后来南洋,知道父亲在华玲开垦土地做小生意外,还曾在泰国买卖,日赚百元(当时来回马、泰仅需4元),也知道父亲小时游泳,不慎受伤,眉宇间留有疤痕。这些事父亲生前告诉母亲,母亲证实有这些事。
这位只会讲潮语和泰语的“和尚堂哥”,记忆力特好,他细说从头,用浓浓的乡音,将家族父辈的名字都如数家珍一一告诉我们。说着说着,执意要我们林家弟兄回“祖国”寻根认亲。
多年来,我们何尝不想呢?但远方的亲友却不知身处南洋的我们,营生不易,有谁不想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父母告诉我们故乡那方的亲戚需索无度,贪得无厌,来信开口闭口就是要钱,父亲心灰意冷之下,也就跟他们渐行渐远渐无书了。我们,只记得我们的祖籍———广东省普宁县栳山打铁寨。
际遇改变了亲情际遇改变了我们的亲情。父亲的“唐山”已然成为我们遥远的名词,离枝散叶,我们已是土生土长的马来西亚人。正如“和尚阿哥”从唐山寓居曼谷,他在曼谷娶一泰妻,共育12子,年轻时穷困过日,据他说,其妻言语咄咄,常被奚落,他受不了夫妻间的龃龉,几度出走,奈何孩子尚幼。等到孩子长大,他于56岁决然出家,他放下一切,长住寺庙,一心向佛,不再被情感羁绊,这些年,他曾到印度、中国、澳洲、德国、尼泊尔、美国、英国、法国等,可谓云游四海,了无牵挂啊。我在想:什么时候能学他那样,在滚滚红尘中超俗呢?
惦念着林家的情谊但又是怎样的因缘,他还在超俗中惦念着我们林家的情谊呢?这些年,他来马多次,住在新邦安拔二姐的家,因为二姐懂得出家人的生活作息,侍奉至善。
两年前,他拄着拐杖说:“这是今生最后一次来马探望你们了。”语气略带感伤。我因为这份“念乡情结”两次到曼谷观光拜访他。无奈两次都探访未果,我悻悻而归。
———今番,他已90多岁,坐着轮椅来马看望我们。这份深情,能不感动吗?
这位目不识丁的“和尚堂哥”啊,我们不知他究竟与马来官员如何鸡同鸭讲,原本到槟城的却来到吉隆坡,幸得吉隆坡的外甥祥麟接应。而二姐第二天,特地率子耀利驱车,与媳妇孙子迅速从槟城赶来,迎接他赴北马住宿多日。
对亲友至情至性
我抵达国门的翌日,特地到酒店看望亲人。
短暂见面,他依旧跟我讲事理,但语有未尽。我看着这位逐渐瘦弱的长辈,依旧一袭袈裟,依旧一脸慈容,想起仙逝多年的父母,心中黯然。但心里又着实欣慰,外甥祥麟赴机场接送、安排膳宿,所显露出对亲友至情至性的浓情,另一个外甥祥旭特地从马六甲赶来探亲的厚意,还有,我更亲睹患有脚疾的外甥耀利,忘了自己的不便,一跛一跛地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和尚阿哥”,准备接他去北马的情景。
因着他们对长辈的尊敬与爱护,浓郁的乡土情义,让我看到“老有所终”的感人画面,在我开车回巴生路途中,乌云密布,天空下起豪雨,我车子的刮水器左右来回摆动,怎样也挥不去那滴滴答答的雨水,我双眼开始迷蒙起来,继而潸潸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