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只因为他主持的报纸工作,就被人砍到重伤入院。我一边难过一边愧疚,责怪自己许多答应了他的事没做,心情坏得无以复加。这时候居然还有人说我们把这事“上升”到新闻自由受打击的层次是不够理性,平常不容易生气的我,在看到这些话的时候也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怒气稍缓,转念再想,便觉得说出这些话的人大概是太不了解刘进图了,以为这事便和任何一个人遇到暴力伤害一样,在真相还未查明之前,总不能随便猜测原因必定和他的工作相关。好吧,我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谅解他们的解释。然而,我们这些知道刘进图的人,又有谁不晓得他的温文低调?又有谁能相信他是个会惹上如此私怨的人呢?根本不可能。我知道这是本关于饮食也关于旅游的杂志,拙栏也不该逾界离题。然而,就算我从不以为饮食只是消遣有涯之生的小事,这时候也实在难以逼着自己想些吃喝的事。事实上,过去这几天我甚至没怎么饿过。
赤裸裸暴力
不妨便从怎样影响传媒说起。我的意思是,外界若是想要影响乃至于左右传媒,方法其实多的是。这种赤裸裸的暴力,不止凶残,而且很没水准;充份显示出幕后主事者的弱智与粗鄙,不论其权位多高力量多大,也一定是个格调极低的下三流人物。因为这个世界上本来便有一种常见的办法,斯文得体,繁复一些但也聪明一些,既不干预新闻自由,同时还能把媒体带往自己期盼的方向。
那种办法就是饭局。
我们一般人谈事,总是假餐聚之便;传媒人更加如是。回想起来,我和进图兄过去这十几年的交往,没九成也有八成是在饭桌上发生的。身为行内资深高层,进图兄去过的饭局恐怕更是无数。因为干这一行实在有太多的饭要吃了,从政的、经商的,各种在社会上有些影响力的,无不得透过饭局来和你联络感情。在他们那边,这叫做“放风”,把自己想让人家知道的事,想要突显的讯息,一一化作酬酌间的闲谈。在媒体人这边,则算是“收风”,试图在杯盘里找到外间未曾与闻的消息,和主人家那言有尽但又未穷的深意。
自主自重
饭局人人能搞,可做不做得好却是一件考功夫的事。见尽世面的传媒老手不易哄骗,自能辨得出局上言语背后的用心,本着自主自重的傲气,表面上虚以委蛇,其中真伪他可清楚得很。主人家必须道行够深,功课做足,再加上经年累月的问候热身,才能在最必要的时候在饭局上打动来客,让他们去说一些自己要说的话,以及不说一些自己不愿听的话。有些时候,说不定还能让一些本来该在头版出现的不利报道,变成了第16版的首条;第16版的首条,则变成了同一页最不显眼处的小豆腐砖;总之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互相利用
这是利用吗?当然是。这是互相利用的机巧游戏,时时操控了我们所有受众的每日见闻。我们看见什么看不见什么,听见什么听不见什么,竟然就在几个人的饭局里决定。然而,最起码这还是种优雅的,有耐心的,有智慧的游戏。简单地讲,这至少是种操控媒体的文明方式。
过去一年,就只不过是一年而已,我们却看见特首向评论家和报纸发律师信;看见传媒老板被敲头,被人砸破车窗玻璃,被人朝他家的门口扔炸弹;看见记者的镜头被警察挡住,他们的肉身则被人当众殴打推倒;还看见了大商户惶恐不安地从一向合作愉快的报刊上抽掉广告。然后今天,就连一个已经离开总编职位的斯文人都还要砍他6刀。看见过去这一年,不能不信,这座城市已经野蛮到不会玩文明游戏的地步了。这真是一座下流正在统治社会,粗暴取代了细致、肌肉征服了大脑的,堕落中的,灰暗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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